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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说小杜。这个台湾辅仁大学翻译研究所毕业的加拿大人如今已成为中英翻译界的一个神话了。他讲一口可乱真的普通话,绝对没有外国人常见的声调错误,中文词汇量比我们还大。刚学同传时,我们曾经花了好长时间练习复述,也就是跟着中文演讲用中文复述,但是要尽量使用不同的词汇和表达方法,这时,近义词词汇量变得很重要。他时常问我们某个中文词汇的近义词,我们班十几个人,想来想去也就想出两三个,结果他很生气,一口气说了十来个,搞得我们很羞愧。不仅如此,他还能讲流利的广东话,事实上他是先学的广东话,后学的普通话。我不会讲广东话,也从来没听过小杜讲广东话,但是据我一个后来去香港工作的同学所言,他的广东话讲得也很地道,还会用很多香港的俚语。据说,小杜教我们上一届学生的时候,自己在外面开会也会带上一个学生在旁边观摩,感受实际生活中同传是什么样子。那些有幸被带去的学生,回来之后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到我们这一届,小杜已经取消了这种做法,所以我从未有机会亲眼目睹他做同传时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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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倒是听过他的同传录音。2002年初,小布什曾经访问清华大学并发表演讲,当时就是小杜和另一个中国人做的同传。我们的英汉交传课上,老师曾经拿这篇演讲给我们做练习。做完之后,老师给我们放了小杜的同传录音。两相对照,我们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中文不是他的母语,他用词却比我们还要古雅,譬如university这样一个简单的词,我们翻出来就永远是“大学”,他却能想到“学府”这个词,misleading在我们这里,永远都是“误导”,在他那里,却变成了“误人子弟”,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此外,他做的是没有稿子的同传,要在电视上直播,压力比我们大得多,我们做的是最普通意义上的交传,结果还跟他差距那么大,实在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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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在高翻学院统共只呆了三年时间,就教了我们两年,想来真是幸运。我们一年级的时候,他主要给二年级学生上中英同传课,没有给我们正式开课,但是会不定期地利用晚自习时间,给我们上交传课。不知道是不是我面试的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他上课的时候常常会点我起来翻译,有时候还拿我开涮,给我很大的心理压力。我最开始坐在前排,见他总是喜欢点我,就偷偷搬到后排去。结果,还是逃不出他的视线,照旧点我。有一次,我明知道他点我,却故意不看他,也不起来,希望我的同桌能够误以为是在点他。小杜就一直笑,见我还不起来,就说:“说你呢,就是你!”我才不得不起来。到了二年级,因为与院长的关系不太和睦,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想法。只是因为新上任的老师只比我们高一届,刚毕业,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他就继续教我们中英同传课。与我们上一届比起来,他给我们上课的时间已经减半。一般是这次课由新老师带我们做练习,然后下一次课由小杜讲评。有时,他也会组织我们召开一整天的模拟会议,让我们切身感受如何为一次会议做准备,现实生活中会议如何运作。有一次,我在模拟会议上的一个译法曾经让他笑掉大牙。因为模拟会议上的发言,往往都是前几分钟才送到翻译箱,我们根本没有时间通读原文,只能拿着稿子做视译。我拿到的一篇稿子是这样开头的:“To start with, let me share with you an environmental disaster…”我没过脑子,就径直翻成:“首先,请允许我和大家分享一个环境灾难…”。结果讲评的时候,他说这是他听到最可笑的一个句子,因为中文里面“分享”这个词只能跟褒义词,也就是说只能分享好的东西,而不能分享“灾难”。实际上这句话可以简单地翻译成:“首先,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一个环境方面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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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与李长栓老师虽然一个教口译一个较笔译,但是翻译理念却惊人的相似。我们上汉英同传课上,曾经抱怨中文相对于英文而言音节比较短,同样的意思,用英文说出来,要花更长的时间,如果讲话人速度说话又很快,我们怎么都跟不上。小杜有一次就问我们:“真的一定如此吗?”他给我们做了一个示范,就是把一个中文段落及其英文翻译都写在黑板上,然后比较二者的音节数,结果表明:并不一定。我们之所以认为中文翻译成英文后,音节多,要花的时间长,嘴巴倒腾不过来,首先是因为我们的英文水平所限,找不到最言简意赅的英文表达,以至于常常不得不去解释中文的意思,让句子无形中拉长了;第二就是中文演讲里面常常会充斥一些没有太多实际意义的冗余词汇(最常见的例子就是“意见和建议”),英文当中并不需要全部翻出来,而我们不知道去粗取精,眉毛胡子一把抓,结果不仅让英文句子变得拖沓冗长,而且会让句子重点不清晰,甚至读起来不知所云,成为可笑的中式英文。总之,与李长栓老师一样,他也是坚决反对字对字的翻译。如果有人认为“宁信而不顺”的死译是忠实原文,那要么是因为他源语(source language)水平不够,无法理解原文,要么是因为译入语(target language)水平有限,虽然理解了原文,却无法将原文转换成顺畅的译文,只好以忠实为借口掩饰自己的无能。, C, K& q5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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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小杜。不过,有一次去中国网通做交传,结束的时候在走廊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开始不太相信是他,走出大厅的时候,发现接下来的一个会见是在中国网通和加拿大商业银行之间,便确定是他了。我的同学中曾经有人有幸和他做过搭档(一个人给中方翻一个人给外方翻),回来又带回一堆惊叹号和一些经典译法,譬如in vacuum,被他翻成“空中楼阁”,“大而全,小而全”这样中国特色的词,被他意译成“each business is like a small universe, with its own school, hospital and basically everything else you could think of.”我也曾经在工作当中跟我的好几个老师搭档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小杜。今年早些时候我去给中国邮政和联邦快递(FedEx)的一个会见做交传,我同事跟我说小杜是联邦快递的御用翻译,害得我紧张了好一阵子,结果却不是。3 e. |/ ?" y, l0 N O" |( v
) ^; W- c, [4 ]. R) `: \% ^( } 当然,翻译是个很小的圈子,他的新闻还是时不时地传到我的耳朵中。我知道他去上海后,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成立了另一个高级翻译学院,公然向北外高翻叫板,并且当上了口译系主任,我希望他在那里能够找到他想要并且值得拥有的自由。除此之外,据说他结婚了,找的也是一个上海人,同样是做翻译的,而且恰好也是北外高翻毕业的,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念书的时候,她曾经借在北京开会之机回母校跟我们做过一次谈心,当时并不知道她与小杜有私人情感关系。记得小杜在开场白中介绍说,他们的相识就是在一次会见上,他给加拿大总理做翻译,而她给上海市市长做翻译。我听说过很多种恋人相识的方式,这大概算是最特别的一种罢。谁能想到,在两位领导人的阴影背后,有一股浪漫情愫正在潜滋暗长呢?, p) g3 j w& F c9 t%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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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很庆幸在高翻的两年中,能够得到李长栓和小杜这两位老师的教诲。他们犹如两座灯塔,指引我在翻译的海洋中前行。尽管我离他们越来越远,却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们的光辉。( j0 o3 }- n3 X* o4 @(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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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英语学院的学制不同,高翻学院研究生只有两年,而不是两年半。乍一看只有半年的差别,但实际上由于二年级伊始我们就要面临找工作的压力,再加上写论文的任务,实在是很难静下心来练同传,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同传学得不如交传好。英语学院的学生可以写完论文再找工作,冬天毕业之后还可以在学校继续待着,直到7月,比我们要从容地多。当然短学制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早一年工作,多挣一年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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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上二年级没多久,外交部就来招人了;再过不久,外经贸部(当时还没有商务部)也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学们似乎都不愿意去外交部,却愿意去外经贸部。两个部委给我们的考试名额都是4个,结果外交部只有2个人报名,外经贸部却有将近20个人报名。我当时对外交部抱有偏见(因为不了解真实情况),也跟风选择了外经贸部。工作之后才发现,其实中国政府部门(甚至包括国企)走得都是同一个体制,不同的部委之间,除了负责的领域不同,本质都是相似的。与其去小部委,不如去外交部商务部这样的大部委,因为这些大部委比较重视翻译的质量和培训,可以学到真本领。如果非要在外交部和商务部之间选择的话,那我会选择外交部。不过,当时年幼无知,选择了外经贸部。因为有很多人报名,老师只好按一年级的成绩排出前4名,我有幸成为前4名,幸运地获得了考试资格。( }. ?2 q, m# Q) n1 |6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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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经贸部的考试分成笔试、口试和面谈。笔试一篇英翻中一篇中翻英,一篇是关于艾滋病的,一篇是讲世界经济的。两篇文章都挺宽泛,没有特别难的地方。我先做的英译汉。做到一半的时候被叫出去参加口试。口试的考官是翻译界小有名气的袁园,我后来工作之后还曾经跟她做过一次搭档,她带以色列副总理及工贸部长(后来成为总理)奥尔默特来信息产业部拜访,我给中方翻,她给外方翻。说回考试,袁园先用英文问了一些问题,诸如以前在哪里上学、如何听说这个专业的、喜欢同传还是交传、对公务员的印象如何,然后问如果我同时有机会给高盛的CEO和外经贸部的部长做翻译,我会选择哪一个?我说:“作为一个翻译,我的职责是提供好的翻译服务,至于为谁服务我不在乎。”然后她读了两小段文章,让我现场口译。完了我就回到那间教室继续作笔译,总体感觉还可以。$ o+ D1 ^) Z, o, D; c
5 w( Z8 s+ v3 Y) @6 s0 n3 F+ | 考完笔试和口试,就是面谈了。面谈的顺序由抽签决定,我抽的是最后一个。前面一个男生出来说,考官问他愿不愿意去非洲常驻。我赶快想如果问我我该如何回答。总不能直接拒绝吧,那也太不给他们面子了。最后决定拿父母做挡箭牌,说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父母身体不好,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妹妹,他们离不开我。还好最后没有问我这个问题。面谈的部分有两个考官,一男一女,那男的五大三粗,一脸胡茬,一头乱发,太不符合我心目中的外经贸部官员形象了。女的看起来一副女强人的样子,有官场男人的味道,相比之下袁园可以算得上清纯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女考官问我:“你好像还不是党员吧?”我一听见这个问题就有些恼火,回答说“不是。”“写过入党申请书么?”“没有。”“能解释一下么?”“这大概和我的性格有关。我觉得入不入党没关系,做出实事才是最重要的。鲁迅先生是无党派人士,可是照样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人们的尊重。”拿出大文豪做论据,她不得不哑口无言。可是显然她很不服气,接着让我描述一下我性格中的弱点以及我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你为什么想做公务员?”“其实我没有特别想做,我只是想做翻译。”“那在别的地方做翻译也可以啊,为什么想来外经贸部呢?”“外经贸部的锻炼机会比较多吧!”就这样,我亲手葬送了去外经贸部的机会。当时并不后悔,但是现在却有一点后悔当时太鲁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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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又参加了外研社、CRI、新华社和CCTV9等媒体的考试。经过外经贸部的考试之后,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做媒体。一来我觉得我的翻译水平并不足够,对于这个职业有点畏惧;二来我厌恶官僚机构的种种作风,觉得媒体可能会好些,因此想要转而做媒体,一方面可以用上英文,另一方面又不必以翻译为生。工作之后,我才知道在中国做新闻基本上是没什么前途的,除了娱乐新闻,不过当时却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媒体上。CRI在我去那里实习了两周之后首先给我offer,当时另外几家都还没有出结果,而我实习期间CRI给我留下了很坏的印象,所以就一直拖着不签约,想要等等看。结果我没有等来我想要的结果,反而等来了史无前例的非典。5 y4 y0 I3 D* G8 ^' \6 K1 @6 |
. ^& j ]7 K& I( z 非典期间,一切忽然都停了下来。命都保不住了,谁还在乎工作呢?我当时住在校外租来的房子里,每天看小说,做饭,实在闷得无聊,就听CRI广播做同传练习。中间老师曾经推荐我去国家税务总局,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加了面试。本来人家都答应要我了,条件是我必须要参加第二年的公务员考试(因为当年我没参加),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的一个已经通过公务员考试的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打电话给他们,也去参加了面试,结果人家自然没有要我。不过我也并没有太难过,因为我本身并不太喜欢这个工作,再说谁也不知道非典什么时候结束,我一度觉得北京要灭亡了,那即便找到了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然而,几个月后,非典病毒奇迹般地消失了。北京宣布解禁的那一刻,我激动地热泪盈眶,似乎经历了一场战争,而我活了下来。恐怖的是,解禁之后的几天,我却开始发烧,也不敢去药店买药,找出快要过期的退烧药来吃,也不管用。毕业之前,学校要求我们到香山脚下隔离一个星期。启程去香山的头一天,我还发着低烧。我都怀疑我曾经得过非典,只不过我免疫力比较强,打败了非典病毒。总之,出发之前学校测体温,我很庆幸地一切正常。我们在隔离区完成了论文答辩,出来之后不久,就在恍惚中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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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 B$ Y: L1 V6 n' H3 M, ]3 M 既然活了下来,又毕业了,就又不得不为找工作而操心。找工作这件事,有点像在沙滩上拾贝壳,最开始见到好看的,也不敢捡,担心以后可能会有更漂亮的,而每个人都只能捡一个,一直走到沙滩尽头,才发现最美丽的贝壳都已经错过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我的很多同学,见一个招聘广告,不管喜不喜欢,先参加考试再说,大不了最后拒绝人家。而我,挑剔又犹疑,见到了不喜欢的就绝对不肯去考试,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愿意人家给我offer我又要想尽方法拒绝人家。结果到头来,我喜欢的没有要我,我不大喜欢的,到最后也都已经招满了。我落得个两手空空。+ z/ t1 N3 d( b! c5 C& |9 C
' V1 L( d) s2 l) k3 s% u! W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先找个临时工做,第二年再找正式的工作。研究生处的老师苦口婆心地告诫我一定要在几个月之内找到一个可以解决户口的工作,否则我的户口就要打回原籍。我问她户口有什么用,她说用处多着呢,现在不要,以后后悔都来不及。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必须要个户口,尽管我并不清楚户口到底有什么用。我又去学院的海报栏里找从前的招聘广告,一一打电话,问人家还需不需要翻译,正好中石化还有空缺。我很快被安排去面试,与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外交学院的本科生。搞外事工作的处长接待了我们,他也是北外毕业的,因此对我很热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考试分成两部分,先做一篇笔译,然后是面谈。笔译部分对我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因为选的是《十六大报告》的一部分,而小杜前不久刚刚要我们通读完,我印象还很深刻。与我一起考试的外交学院男生还问我“小康”怎么翻呢。本来我以为我胜券在握,结果跟人力资源部面谈的过程中,外交学院的男生说他父母都是中石油职工,他从小就在石油子弟学校念书。而我,这辈子跟石油行业都扯不上一点关系。那一刻,我隐约感到了担心。几天之后我打电话给中石化,他们要了外交学院的男生,我的担心被证明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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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9 I/ t& z) T M$ D# i 正在我绝望之际,我的同学兼好友奚悦跟我说,她签约的中国邮电翻译公司还有空缺,因为有人临时违约。于是我只好又打电话给这家当初我根本不屑一顾的公司,几天之后参加了面试,然后很快就被录用。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